板橋題畫三則——鄭燮(
板橋題畫三則
余家有茅屋二間。南面種竹。夏日新篁初放,綠蔭照人。置一小榻其中,甚涼適也。秋冬之季,取圍屏骨子斷去兩頭,橫安以為窗欞,用勻薄潔白之紙糊之。風和日暖,凍蠅觸窗紙上,冬冬作小鼓聲。于時一片竹影凌亂。豈非天然圖畫乎?凡吾畫竹,無所師承,多得于紙窗、粉壁、日光、月影中耳。
江館清秋,晨起看竹、煙光、日影、霧氣,皆浮動于疏技密葉之間。胸中勃勃,遂有畫意。其實,胸中之竹,并不是眼中之竹也。因而磨墨、展紙、落筆、倏作變相,手中之竹,又不是胸中之竹也。總之,意在筆先者,定則也。趣在法外者,化機也。獨畫云乎哉!
余種蘭數十盆,三春告莫,皆有憔悴思歸之色。因移植于太湖石黃石之間,山之陰,石之縫,既已避日,又就燥,對吾堂亦不惡也。來年忽發箭數十,挺然直上,香味堅厚而遠。又一年更茂。乃知物亦各有本性。贈以詩曰:蘭花本是山中草,還向山中種此花。塵世紛紛植盆盎,不如留與伴煙霞。又云:山中蘭草亂如蓬,葉暖花酣氣候濃。山谷送香非不遠,那能送到俗塵中?此假山耳,尚如此,況真山乎!余畫此幅,花皆出葉上,極肥而勁,蓋山中之蘭,非盆中之蘭也。
【賞析】
這三則題畫,旨歸皆在于闡發事理,然了無說理之枯燥乏味,此乃“理趣”之功。理趣何在?似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去體會:
一、寓理于生動的形象描繪之中 。說理無形象則枯,形象無寓意則窮,這三則題畫既不枯也不窮,就因為它們首先都是借助生動的形象描繪來寓理;二、將理融化在親切微妙的情致之中。藝術的生命在于情感,敘事、說理而不熔于情者,難以成為藝術珍品。表面上看來,作者是在敘述他種竹、養蘭的過程,實際上是在抒寫他對竹、蘭的酷愛 ;三、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。藝術的特性在于“以不盡盡之”,在有限中見出無限。這三則說理的題畫,之所以具有藝術品位,就在于它能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。最明顯的是第三則,即是用了托物言志的象征手法
全文生動形象之事趣,心與物交感之情趣,托物言志、文外無窮的意趣,這幾個方面共同鑄成了板橋題畫的“理趣”。